《吞食天地》背后的“商业同人游戏”江湖

春节前，一个名为《吞食孔明传》的游戏出现在众筹社区“摩点网”。项目发起者“Mr晴”重制了Capcom于1991年发售于FC游戏《吞食天地2：诸葛孔明传》，预计登陆PC平台，并出现在Steam的青睐之光中。

《吞食孔明传》的Steam页面，已被撤下绿光

因《吞食天地》在众多80后玩家心中有非常特殊的地位，众筹一经开启，立刻获得了大量玩家的支持，当日即完成了3万元的众筹目标，截止今日本文截稿，已获得了25.4万元筹款，可以说是一个非常成功的众筹项目。

在众筹获得了一定程度的曝光后，一些玩家发现这款《吞食孔明传》存在很多盗用人物立绘的现象——游戏的人物立绘基本都是出自PSP游戏《三国将星传：中原之霸者》，用修改配色、镜像翻转、修改武器的方式，搬运到了《吞食孔明传》中。

（图片来源：知乎）

对于此事，作者在众筹页面没有相关说明，面对玩家的质疑时，作者表示“游戏的人设是参考了《吞食天地》”。并未提及对《三国将星传》的素材借用。

不过其实在游戏众筹页面上，作者倒是半官方地承认了的事实：“为避免游戏中的角色与原作或其他三国游戏中的角色相同，我们会在本次众筹之后对部分武将进行修改和重绘。”

这种“没钱先用侵权素材凑合着，筹到钱再换原创素材”的方案，倒是颇有点我国部分地区“先污染后治理”的做派。但除了人设立绘方面有着这样暧昧的关系外，音乐的版权同样有些理不清。

众筹页面的最后部分是游戏的制作团队，我们注意到前不久游研社报道过的“GMRemix”网站站长江城子的名字，出现在了BGM（音乐）一栏的位置。

将有版权的游戏的音乐Remix用于商业用途，显然有着侵权和被起诉的风险。于是我们联系到了江城子，咨询此事。

江城子本人表示，《吞食孔明传》的开发者“Mr晴”是去年9月联系到他的，当时只是以同人游戏作者的身份接触，希望他能协助完成游戏的音乐部分。

“我最近也在做独立游戏，深知其中不易，因此他说是个人作者，又是在重制我很喜欢的《吞食天地》，我当时就一口答应下来，没收取任何费用。”

2016年9月，江城子和Mr晴的聊天记录

不过在当时，制作人没有提及游戏将会通过众筹的方式进行商业化，甚至登陆Steam绿光。对此，江城子评论道：

“我从来不觉得众筹有什么问题，毕竟都是粉丝买单，大家能玩到一份属于自己的情怀是好事，但有各种图像改头换面，还要上Steam，那就真是把脸丢大了。”

随后江城子本人就相关话题发布声明，表示选择退出，不再和这个项目发生任何关系。

江城子在声明中表示，游戏作者在版权问题上将他当挡箭牌

随着关注人数的上升，围绕《吞食孔明传》素材侵权的质疑越来越烈，在摩点、微博和知乎都引起了不少讨论。之后该游戏在Steam绿光下架，众筹平台也与开发者进行了交涉。

最终，制作人撤下了侵权素材，并发公告称：由于删除了侵权素材，所以接下来游戏会出现“没有角色头像”的情况，对此不满的玩家可以选择退款。

这个项目将于2月20日结束众筹，承诺5月上架成品。以目前的状态来看，游戏的素质距成品仍有距离，尚需打磨，希望作者能够按时兑现给予玩家的承诺。

在围绕此事的一些讨论中，我们注意到一个现象，就是很多为《吞食孔明传》辩护的网友，会反复提到一个叫“同能网”的名词。大致意思是，“同能网做了类似的事情，为什么唯独批判《吞食孔明传》”？

拔出萝卜带出泥，我们顺着做了点调查，结果颇为耐人寻味。

这个被多次被提到的“同能网”，也是一个制作《吞食天地》改版游戏的组织，曾经作为根据地的论坛和网站已经关站，但淘宝网店还在经营，改版游戏价格从30元到80元不等。

同能网的淘宝店铺

我们也查找了一些相关资料，并联系到了曾经参与同能网相关事件的当事人了解情况。

提到同能网，对方首先和我介绍了一个百度贴吧：吞食天地吧。“同能网”类似的同人游戏网站都曾以贴吧为根据地，相继活跃。这个贴吧在2004年就已创建，起初的主要内容是讨论FC游戏的攻略、文化等内容。随后贴吧内出现了一些懂技术的玩家，专门制作《吞食天地》的改版作品，或新增剧情，或追加要素，受到众多爱好者欢迎。

2007年，一位名叫“开心果”的女孩来到贴吧。据当时的贴吧元老表示，吞食天地吧在她的带动下一度非常活跃，交流气氛一派和谐。改版游戏的作者们也都乐于在此交流技术心得，相互扶持，只为做出更出色的作品。当然，这些游戏都是免费提供下载的，很符合早些年的互联网精神。

遗憾的是，这位女孩的家庭有着癌症的遗传病史。2009年，她被确诊癌症。此时一位吧友出于善举，使用RPG Maker制作了一款《吞食天地2爱心版》，公开售卖，目的是为开心果筹集善款，希望能够帮她缓解病情。此后很多玩家或通过购买游戏，或直接捐款帮助了开心果。

当年发起捐款的帖子

虽是善举，但公开售卖同人游戏的做法还是遭到了部分网友的质疑，特别是来自另一个吞食天地爱好者网站“法宝网”的几位骨干。

鉴于这位制作《爱心版》的吧友同时还有一个身份——“吞社论坛”的站长，这一事件，最终演变为“法宝网”和“吞社”之间的斗争。事件的结果是，初衷为善举但遭受大量非议的站长决定，不再涉足免费游戏，致使“吞社”成为了一个商业化的同人游戏社区。

另一位吧主事后的回忆

开心果确诊癌症后，类似的内容比比皆是

2013年3月，开心果最终因癌症离开了人世，恰逢此时贴吧的吧主也因为一些原因几经易主，相对稳定的局面彻底崩盘，整体环境发生了变化。从最初交流技术、讨论游戏的局面，变成同人作者相互拆台诋毁、收费游戏络绎不绝、伸手党埋怨作者换汤不换药，甚至出现过因个人纠纷导致用机器人软件爆吧的情况。

相关回忆贴已经用上了“政治格局”和“派系斗争”字样

目前，“吞食天地”贴吧人气已不见当年的火爆热闹，好在纷争和灌水也少了许多。因大势所趋，置顶的吧规内“官方”允许了商业化作品出现。贴吧之外的其他吞食天地爱好者论坛，如前文提到的“同能网”“吞社论坛”“法宝网”，也逐渐出现了不同程度上的收费制。

法宝网，一个比较早期成立的MOD游戏社区，主要以《曹操传》的MOD和《吞食天地》的RPG Maker重制为主，网站的游戏基本都是免费下载，但注册论坛需要购买邀请码，售价8元。目前网站仍有更新和回帖，每天的签到人数也能达到200人上下，日均在线约300人。

在法宝网上，吞食天地相关内容只占了其中一个版块，其余板块已经被页游占据。

法宝网论坛，第一排已被页游占领

吞社的全名是“吞食天地社”，站长曾是国内最早的系统研究FC《吞食天地》改版的一批网友之一。因经历了《爱心版》捐赠被质疑敛财，把自己的游戏都推向了商业化转型。目前论坛内以三国题材为主，同样也有一些收费页游。

他们的单机游戏同样也在淘宝平台发售，公众号导向的也是淘宝链接。游戏有吞食天地的RPG Maker重制、FC改版，还有一些古装历史题材的同人作品，这些游戏都存在着不同程度的素材盗用。

比如下图这个售价￥29.8的《鄂王岳飞传》，多数场景图片都是出自国产单机游戏，而头像则通常来自光荣游戏。

《鄂王岳飞传》与《新仙剑奇侠传》十里坡山神庙场景对比

文章前面提到的同能网是在2011年成立的，是原法宝网会员分支出的网站，以《吞食天地》改版和重制游戏为主，同样也在淘宝售卖其改版游戏。因游戏题材和吞社近似，两站在“吞食天地”贴吧产生过数次明争暗斗。早期制作者为了盈利，曾在免费游戏内加入广告，饱受玩家诟病，好在现在的游戏已经删掉了类似的东西。

早期同能免费游戏的截图，右上角有非留学广告

这款FC改版游戏售价80元，所谓“至尊版”是指自带万能修改器

2017年春节前后，同能网因为一些原因彻底关站。在文章最前提到的《吞食孔明传》众筹之时，曾有参与众筹粉丝集体语言攻击同能网的现象，很多无辜的围观群众都被判定为“同能的走狗”。

截图出自换皮被曝光后的《吞食孔明传》众筹QQ群，部分群主带头滋事

除了这些在论坛上发布作品之外，也有的同人作者选择了自己在淘宝闷声发财，依靠“口碑”传播。比如淘宝店“吞食乱世”，商品之一的《吞食天地2重制豪华威力加强最终版》，卖了快300份。游戏一度被3DM破解，却反而增加了知名度和销量。

曾经参与其中的网友说，“这游戏拿了几年前《吞食孔明传》试玩版的部分素材，作者又根据前辈的教程学了一些技术加以修改，以至于当时很多玩家以为这个就是《孔明传》，搞得Mr晴本人亲自去澄清。”

地图风格确实与《吞食孔明传》非常接近

窝里斗的情况屡见不鲜，这些制作暴力简陋的侵权同人游戏，多数作品的质量甚至不如《吞食孔明传》，只是因没有通过众筹方式大张旗鼓的卖钱，传播力有限，仅在论坛和淘宝的小圈子流通，也鲜有报道。

即便是世界范围内，同人作品商业化后的版权问题也仍停留在灰色地带，但多数都是只利用了原作的设定与人物，素材多是原创自制。而国内以《吞食天地》为例的商业化同人作品，多数都是东拼西凑，再加上一个“原创”剧本。

这款“游戏”售价49元，背景素材是新仙剑的仙灵岛

除了《吞食天地》之外，类似的同人圈子在国内还有很多，一个对应的圈子是“曹操传”，目前也比较混乱。不得不说，国内的同人游戏生态圈依旧停留在一个比较初级和原始的发展阶段。这两年得益于Steam入华，国内单机游戏的环境刚有了一些起色，希望文中所说的商业同人游戏们，不要将这个发展势头带偏了吧。